夏午小记

牛耀斌
2025-06-27

夏日的正午,天地俨然成了一只烧红的炉膛。太阳悬在当空,白炽的光线泼洒下来,把青石板路炙烤得滚烫。我捏着一枚铜币,试探着往上面一放,只听得细微的“滋”一声响,那铜币竟似要烙进石纹里一般。

我逃进小巷,躲入小杂货铺的荫凉里。铺子前摆着一方青石,石上卧着一只剖开的西瓜,瓜瓤红得耀眼,汁水汪着,缓缓渗入石缝。瓜香混着暑气,甜腻腻地浮在四周,令人昏沉。铺主是个瘦小的老人,坐在一张油腻发亮的竹躺椅里,闭目养神。他手执一把破蒲扇,慢悠悠地摇晃着,扇起微弱的风,仅能拂动他额前几缕稀疏的白发。扇子每摇一下,他便点一下头,额上凝聚的汗珠也跟着一颤,却始终倔强地悬着,不肯坠落。

我买下一片西瓜。坐在门槛上,咬一口,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迸裂,一丝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,却又迅速被四周燥热的空气吞没,仿佛一滴水落进烧红的铁锅。

巷子极深,似乎望不到头。蝉声在滚烫的墙垣间碰撞,嗡嗡回响,愈发显出巷道的空寂。阳光艰难地挤过高墙与屋檐的缝隙,斜斜地劈入巷内,在地上烙出几道极狭长、极亮白的光带。那光带里尘埃飞舞,如沸水中的微末,喧嚣而无声。

老人依旧不紧不慢地摇着蒲扇,一下,又一下。蝉鸣汹涌如浪,巷子却静得出奇。汗水终于从他深深的额纹里挣脱,蜿蜒爬下,在黝黑的皮肤上犁出一道微亮的细痕,悄然滴落,在青石板上晕开一个深色的小点,旋即又被酷热舔舐殆尽。

我凝望着那瞬息蒸发的水痕,忽然觉得这难以消受的酷烈,竟也有一份沉甸甸的实在。天地如洪炉,万物皆在煎熬,可老人额上滚烫的汗珠、我手中这片即将融化的红瓤——无不在这巨大的蒸腾里,昭示着一种倔强的生息。热浪是沉重的熔炉,然而人间的呼吸与汗水,便是在这炉火中淬炼出的、无法被蒸发的金石。


分享